诗曰:
闲来乘兴江楼,渺渺烟波接素秋。呼酒谩浇千古恨,吟诗欲泻百重愁。
赝书不遂英雄志,失脚翻成狴犴囚。搔动梁山诸义士,一齐云拥闹江州。
话说当下李逵,把指纳倒了那
娘。酒店主
拦住说道:“四位官
,如
何是好?”主心慌,便叫酒保、过卖,都向前来救他。就地下把水
噀,看
看苏醒。扶将起来看时,额角上抹脱了一片油皮,因此那子晕昏倒了。救得醒
来,千好万好。他的爹娘听得说是黑旋风,先自惊得呆了半晌,那里敢说一言。
看那子,已自说得话了。娘母取个手帕,自与他包了
,收拾了钗环。宋江见
他有不愿经官的意思,便唤那老问道:“你姓什么?那里
家?如今待要怎
地?”那道:“不瞒官
说,老身夫妻两
儿,姓宋,原是京师
。只有这
个儿,小字玉莲。因为家窘,他爹自教得他几曲儿,胡
叫他来这琵琶亭上卖
唱养。为他
急,不看
势,不管官
说话,只顾便唱。今
这哥哥失手伤了
儿些个,终不成经官动词,连累官
。”宋江见他说得本分,又且同姓,宋江
便道:“你着什跟我到营里,我与你二十两银子,将息
儿,
后嫁个良
,
免在这里卖唱。”那夫妻两儿便拜谢道:“怎敢指望许多!但得三五两也十分
足矣。”宋江道:“我说一句是一句,并不会说谎。你便叫你老儿自跟我去讨与
他。”那夫妻二拜谢道:“
感官
救济。”
戴宗埋冤李逵道:“你这厮要便与合
,又教哥哥坏了许多银子。”李逵
道:“只指略擦得一擦,他自倒了。不曾见这般鸟
子,恁地娇
。你便在我
脸上打一百拳也不妨。”宋江等众都笑起来。张顺便叫酒保去说:“这席酒钱,
我自还他。”酒保听得道:“不妨,不妨,只顾去。”宋江那里肯,便道:“兄
弟,我劝二位来吃酒,倒要你还钱,于礼不当。”张顺苦死要还,说道:“难得
哥哥会面。仁兄在山东时,小弟哥儿两个,也兀自要来投奔哥哥。今天幸,得
识尊颜,权表薄意,非足为礼。”戴宗道:“公明兄长,既然是张二哥相敬之心,
仁兄曲允。”宋江道:“这等却不好看。既然兄弟还了,改却另置杯复礼。”
张顺大喜,就将了两尾鲤鱼,和戴宗、李逵,带了这个宋老儿,都送宋江,离了
琵琶亭,来到营里。五都进抄事房里坐下。宋江先取两锭小银二十两,与了宋
老儿。那老儿拜谢了去。不在话下。天色已晚,张顺送了鱼,宋江取出张横书,
付与张顺,相别去了。戴宗、李逵也自作别赶城去了。
只说宋江把一尾鱼送与管营,留一尾自吃。宋江因见鱼鲜,贪爽
,多吃
了些。至夜四更,肚里绞肠刮肚价疼。天明时,一连泻了二十来遭,昏晖倒了,
睡在房中。宋江为最好,营里众
,都来煮粥烧汤,看觑伏侍他。次
,张顺
因见宋江鱼吃,又将得好金色大鲤鱼两尾送来,就谢宋江寄书之义。却见宋江
腹泻倒在床。众囚徒都在房里看视。红顺见了,要请医
调治。宋江道:“自
贪腹,吃了些鲜鱼,苦无甚
伤,只坏了肚腹。你只与我赎一贴止泻六和汤来
吃,便好了。”叫张顺把这两尾鱼,一尾送与王管营,一尾送与赵差拨。张顺送
了鱼,就赎了一贴六和汤药来,与宋江了,自回去。不在话下。营内自有众煎
药伏侍。次,却见戴宗、李逵,备了酒
,迳来抄事房看望宋江。只见宋江
病才可,吃不得酒。两个自在房面前吃了。直至
晚,相别去了。亦不在话下。
只说宋江自在营中将息了五七,觉得身体没事,病症已痊,思量要
城中
去寻戴宗。又过了一,不见他一个来。次
早饭罢,辰牌前后,揣了些银子,
锁上房门,离了营里,信步出街来,迳走城,去州衙前左边,寻问戴院长家。
有说道:“他又无老小,只止本身,只在城隍庙间壁观音庵里歇。”宋江听了,
寻访直到那里,已自锁了门出去了。却又来寻问黑旋风李逵时,多说道:“他
是个没神,又无住处,只在牢里安身。没地里的巡检,东边歇两
,西边歪几
时,正不知他那里是住处。”宋江又寻问卖鱼牙子张顺时,亦有说道:“他自
在城外村里住。便是卖鱼时,也只在城外江边。只除非讨赊钱城来。”宋江听
罢,又寻出城来,直要问到那里,独自一个,闷闷不已。信步再出城外来。看见
那一派江景非常,观之不足。正行到一座酒楼前过。仰面看时,傍边坚着一根望
竿,悬挂着一个青布酒旆子,上写道:“浔阳江正库”,雕檐外一面牌额,上有
苏东坡大书:“浔阳楼”三字。宋江看了,便道:“我在郓城县时,只听得说江
州好座浔阳楼,原来却在这里。我虽独自一个在此,不可错过。何不且上楼去,
自己看玩一遭。”宋江来到楼前看时,只见门边朱红华表柱上,两面白牌,各
有五个大字,写道:“世间无比酒,天下有名楼。”宋江便上楼来,去靠江占一
座阁子里坐了。凭阑举目看时,端的好座酒楼。但见:
雕檐映,画栋飞云。碧阑
低接轩窗,翠帘幕高悬户牖,吹笙品笛,尽都
是公子王孙。执盏擎壶,摆列着歌姬舞。消磨醉眼,倚青天万叠云山,勾惹吟
魂,翻瑞雪一江烟水。白苹渡,时闻渔父鸣榔。红蓼滩
,每见钓翁击楫。楼
畔绿槐啼野鸟,门前翠柳系花骢。
宋江看罢浔阳楼,喝采不已;。凭阑坐下。酒保上楼来,唱了个喏,下了帘
子,请问道:“官还是要待客,只是自消遣?”宋江道:“要待两位客
,未
见来。你且先取一尊好酒,果品食,只顾卖来。鱼便不要。”酒保听了,便下
楼去。少时,一托盘把上楼来,一樽蓝桥风月美酒,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按酒,列
几般肥羊、、酿鹅、
,尽使朱红盘碟。宋江看了,心中暗喜。自夸道:
“这般整齐肴馔,济楚器皿,端的是好个江州。我虽是犯罪远流到此,却也看了
些真山真水。我那里虽有几座名山古迹,却无此等景致。”独自一个,一杯两盏,
倚阑畅饮,不觉沉醉。猛然蓦上心来,思想道:“我生在山东,长在郓城,学吏
出身,结识了多少江湖上,虽留得一个虚名,目今三旬之上,名又不成,功又
不就,倒被文了双颊,配来在这里。我家乡中老父和兄弟,如何得相见!”不觉
酒涌上来,潸然泪下。临风触目,感恨伤怀。忽然做了一首西江月词调,便唤酒
保,索借笔砚。起身观玩,见白壁上,多有先
题咏。宋江寻思道:“何不就
书于此?倘若他身荣,再来经过,重亲一番,以记岁月,想今
之苦。”乘其
酒兴,磨得墨浓,蘸得笔饱,去那白壁上,挥毫便写道:
“自幼曾攻经史,长成亦有权谋。恰如猛虎卧荒丘,潜伏爪牙忍受。
不幸刺文双颊,那堪配在江州。他年若得报冤雠,血染浔阳江。”
宋江写罢,自看了,大喜大笑。一面又饮了数杯酒,不觉欢喜,自狂起来,
手舞足蹈,又拿起笔来,去那西江月后,再写下四句诗,道是:
“心在山东身在吴,飘蓬江海谩嗟吁。
他时若遂凌云志,敢笑黄巢不丈夫。”
宋江写罢诗,又去后面大书五字道:“郓城宋江作。”写罢,掷笔在卓上,
又自歌了一回。再饮过数杯酒,不觉沉醉,力不胜酒。便唤酒保计算了,取些银
子算还,多的都赏了酒保。拂袖下楼来。沧沧,取路回营里来。开了房门,
便倒在床上。一觉直睡到五更。酒醒时,全然不记得昨在浔阳江楼上题诗一节。
当害酒,自在房里睡卧,不在话下。
且说这江州对岸有个去处,唤做无为军,却是个野去处。城中有个在闲通判,
姓黄,双名文炳。这虽读经书,却是阿谀谄佞之徒,心地匾窄,只要嫉贤姑能。
胜如己者害之,不如己者弄之。专在乡里害。闻知这蔡九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
子,每每来浸润他,时常过江来谒访知府,指望他引荐出职,再欲做官。也是宋
江命运合当受苦,撞了这个对。当
这黄文炳在私家闲坐,无可消遣,带了两
个仆,买了些时新礼物只,自家一只快船,渡过江来,迳去府里探望蔡九知府。
恰恨撞着府里公宴,不敢进去。却再回船边来归去,不期那只船,仆已缆在浔
阳楼下。黄文炳因见天气暄热,且去楼上闲玩一回。信步酒库里来,看了一遭。
转到酒楼上,凭栏消遣,观见壁上题咏甚多,说道:“前诗词,也有作得好的,
亦有歪谈道的。”黄文炳看了冷笑。正看到宋江题西江月词并所吟四句诗,大
惊道:“这个不是反诗!谁写在此?后面却书道‘郓城宋江作’五个大字。”黄
文炳再读道:“自幼曾攻经史,长成亦有权谋。”冷笑道:“这自负不浅。”
又读道:“恰如猛虎卧荒丘,潜伏爪牙忍受。”黄文炳道:“那厮也是个不依本
分的。”又读:“不幸刺文双颊,那堪配在江州。”黄文炳道:“也不是个高
尚其志的。看来只是个配军。”又读道:“他年若得报冤雠,血染浔阳江
。”
黄文炳道:“这厮报雠兀谁,却要在此间报雠!量你是个配军,做得甚用!”又
读诗道:“心在山东身在吴,飘蓬江海谩嗟吁。”黄文炳道:“这两句兀自可恕。”
又读道:“他时若遂凌云志,敢笑黄巢不丈夫!”黄文炳摇着道:“这厮无礼!
他却要赛过黄巢!不谋反待怎地!”看了“郓城宋江作”,黄文炳道:“我也多
曾闻这个名字。那多管是个小吏。”便唤酒保来问道:“作这两篇诗词,端的
是何题下在此?”酒保道:“夜来一个
独自吃了一瓶酒,醉后疏狂,写在这
里。”文炳道:“约莫什么样?”酒保道:“面颊上有两行金印,多管是牢城
营内。生得黑矮肥胖。”黄文炳道:“是了。”就借笔砚,取幅纸来抄了,藏
在身边。分付酒保休要刮去了。
黄文炳下楼,自去船中歇了一夜。次饭后,仆
挑了盒仗,一迳又到府前。
正值知府退堂在衙内,使去报复。多样时,蔡九知府遣
出来,邀请在后堂。
蔡九知府却出来与黄文炳叙罢寒温已毕,送了礼物,分宾主坐下。黄文炳禀说道:
“文炳夜来渡江,到府拜望。闻知公宴,不敢擅。今
重复拜见恩相。”蔡九
知府道:“通判乃是心腹之,迳
来同坐何妨。下官有失迎邪。”左右执事
献茶。茶罢,黄文炳道:“相公在上,不敢拜问,不知近尊府太师恩相,曾使
来否?”知府道:“前
才有书来。”黄文炳道:“不敢动问,京师近
有何
新闻?”知府道:“家尊写来书上分付道,近太史院司天监奏道:“‘夜观天
象,罡星照临吴楚分野之地。’敢有作耗之,随即体察剿除。嘱付下官,紧守
地方。更兼街市小儿谣言四句道:‘耗国因家木,刀兵水工。纵横三十六,播
在山东。”因此特写封家书来,教下官提备。”黄文炳寻思了半晌,笑道:
“恩相,事非偶然也。”黄文炳袖中取出所抄之诗,呈与知府道:“不想却在于
此处!”蔡九知府看了道:“这个却正是反诗。通判那里得来?”黄文炳道:
“小生夜来不敢进府,回至江边,无可消遣,却去浔阳楼上避热闲玩,观看前
吟咏。只见白壁上新题下这篇。”知府道:“却是何等样
写下?”黄文炳回
道:“相公,上面明题着姓名,道是‘郓城宋江作’。作府道:“这宋江却是什
么?”黄文炳道:“他分明写,自道:‘不幸刺文双颊,只今配在江州’,眼
见得只是个配军,牢城营犯罪的囚徒。”知府道:“量这个配军,做得什么!”
黄文炳道:“公相不可小觑了他!恰才相公所言,尊府恩相家书说,小儿谣言,
正应在本身上。”知府道:“何以见得?”黄文炳道:“‘耗国因家木’,耗
散国家钱粮的,必是家
着个木字,明明是个宋字。第二句:‘刀兵水工’,
兴起刀兵之,水边着个工字,明是个江字。这个
姓宋名江,又作下反诗,明
是天数。万民有福。”知府又问道:“何为‘纵横三十六,播在山东’?”黄
文炳答道:“或是六六之年,或是六六之数。‘播在山东’,今郓城县正是山
东地方。这四句谣言已都应了。”知府又道:“不知此间有这个么?”黄文炳
回道:“小生夜来问那酒保时,说道:‘这只是前
写下了去。’这个不难,
只取牢城营文册一查,便见有无。”知府道:“通判高见极明。”便唤从,叫
库子取过牢城营里文册簿来看。当时从于库内取至文册。蔡九知府亲自检看,
见后面果有于今五月间新配到囚徒一名,郓城县宋江。黄文炳看了道:“正是应
谣言的,非同小可。如果迟缓,诚恐走透了消息。可急差
捕获,下在牢里,
却再商议。”知府道:“言之极当。”随即陛厅,叫唤两院押牢节级过来。厅下
戴宗声喏。知府道:“你与我带了做公的,快下牢成营里捉拿浔阳楼吟反诗的
犯郓城县宋江来,不可时刻违误。”
戴宗听罢,吃了一惊,心时只叫得苦。随即出府来,了众节级牢子,都叫:
“各去家里取了各器械,来我间壁城隍庙里取齐。”戴宗分付了众
,各自归
家去。戴宗却自作起神行法,先来到牢城营里,迳抄事房。推开门看时,宋江
正在房里。见是戴宗来,慌忙迎接。便道:“我前
城来,那里不寻遍。因
贤弟不在,独自无聊,自去浔阳楼上饮了一瓶酒。这两迷迷不好,正在这里害
酒。”戴宗道:“哥哥,你前却写下甚言语在楼上?”宋江道:“醉后狂言,
忘记了,谁记得!”戴宗道:“却才知府唤我当厅发落,叫多带从
,拿捉浔
阳楼上题反诗的犯郓城县宋江正身赴官。兄弟吃了一惊,先去稳住众做公的,
在城隍庙等候。如今我特来先报知哥哥,却是怎地好!如何解救?”宋江听罢,
挠不知痒处,只叫得苦!“我今番必是死也。”诗曰:
一首新诗写壮怀,谁知销骨更招灾。
戴宗特地传消息,明炳机先早去来。
戴宗道:“我教仁兄一着解手,未知如何。如今小弟不敢担阁,回去便和
来捉你。你可披了
发,把尿屎泼在地上,就倒在里面,诈作风魔。我和众
来时,你便里胡言
语,只做失心风便好。我自去替你回复知府。”宋江道:
“感谢贤弟指教,万望维持则个。”
戴宗慌忙别了宋江,回到城里,迳来城隍庙,唤了众做公的,一直奔
牢
城营里来。径喝问了:“那个是新配来的宋江?”牌引众
到抄事房里,只见
宋江披散发,倒在尿屎坑里滚。见了戴宗和做公的
来,便说道:“你们是什
么鸟?”戴宗假意大喝一声:“捉拿这厮!”宋江白着眼;却
打将来,
里
道:“我是玉皇大帝的
婿,丈
教我领十万天兵,来杀你江州
。阎罗大王
做先锋,五道将军做合后。与我一颗金印,重八百余斤。杀你这般鸟”众做公
的道:“原来是个失心风的汉子。我们拿他去何用?”戴宗道:“说得是。我们
且去回话。要拿时再来。”
众跟了戴宗,回到州衙里。蔡九知府在厅上专等回报。戴宗和众做公的在
厅下回复知府道:“原来这宋江是个失心风的,尿屎秽污全不顾,
里胡言
语,全无正。浑身臭粪不可当。因此不敢拿来。”蔡九知府正待要问缘故时,
黄文炳早在屏风背后,转将出来,对知府道:“休信这话!本作的诗词,写的
笔迹,不是有风症的。其中有诈。好歹只顾拿来。便走不动,扛也扛将来。”
蔡九知府道:“通判说得是。”便发落戴宗:“你们不拣怎地,只与我拿得来,
在此专等!”戴宗领了钧旨,只叫得苦。再将带了众,下牢城营里来,对宋江
道:“仁兄,事不谐矣!兄长只得去走一遭。”便把一个大竹箩,扛了宋江,直
抬到江州府里,当厅歇下。知府道:“拿过这厮来!”众做公的把宋江押于阶下。
宋江那里肯跪。睁着眼,见了蔡九知府道:“你是什么鸟,敢来问我!我是玉
皇大帝的婿,丈
教我引十万天兵,来杀你江州
。阎罗大王做先锋,五道将
军做合后。有一颗金印,重八百余斤。你也快躲了我。不时,教你们都死。”蔡
九知府看了,没做理会处。黄文炳又对知府道:“且唤本营差拨并牌来问,这
来时有风,近
却才风?若是来时风,便是真症候。若是近
才风,必是诈风。”
知府道:“言之极当。”便差唤到管营、差拨,问他两个时,那里敢隐瞒。只
得直说道:“这来时不见有风病。敢只是近
举发此症。”知府听了大怒,唤
过牢子狱卒,把宋江捆翻,一连打上五十下,打得宋江一佛出世,二佛涅槃,皮
开绽,鲜血淋漓。戴宗看了,只叫得苦!又没做道理救他处。宋江初时也胡言
语。次后吃拷打不过,只得招道:“自不合一时酒后,误写反诗,别无主意。”